八十多岁的老头儿,即使在哭诉,吐字还是字正腔圆,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如今权奸窃国,诳骗圣母,囚禁君上,诬毁贤良,任用小人。彦博无能,纵有一清妖氛之心,却无回天之力,只能坐视。彦博无能,彦博该死!”
文彦博声如泣血,任谁听了,都不免为文老相公掬一把泪。
须发皆白的老者,哭成这般模样,殿中的官吏将校皆尽心下恻然。
只有几名领头的文官武将心中觉得不对,再不打断这场戏,就得面对现任宰相的愤怒了。
他们低声交换了几句,就走上前来,“相公……相公!”
就在他们的惊讶中,一口气没有上来,摇摇晃晃,忽的一头歪倒在儿子的怀里,竟是昏厥了过去。
太庙前一片混乱,老宰相文彦博奉旨来祭拜仁宗皇帝,却在仁宗皇帝灵位前晕倒。
翰林医官护着一张担架从太庙中匆匆而出,担架上的文彦博被抬上了医院的急救马车,匆匆离开。
却没人注意到,文彦博的身边,文六衙内不见了踪影。
文及甫带着两个随从,悄然退出了混乱的人群。
文六衙内走街串巷,从人多处行动,又转入一条幽静无人的街巷,接着丢下一名随从在后走,自己又在一条热闹的大街上了一辆马车,但只过了一座桥,就下车换了另一辆马车。
就这般几次转移下来,即使一开始有皇城司的密探盯着,文及甫相信,现在他们绝对追不上来。
望了眼两旁的街市,文及甫低声对随从吩咐了一句,只见那随从就对外面的车夫传话,“不去鹌儿市了,去东鸡儿巷北口……钱照给,加十五就加十五,只要快就行了。”
听得几声马鞭响,车速快了几分。
文及甫靠在椅背上,闭起眼睛歇息起来。
到了东鸡儿巷口,再换一辆车,就可以往赛马快报社那边去了。
方才去太庙的时候,文及甫就想去赛马快报社,可惜被他的父亲阻止了。文及甫还想去召集冯京等老臣一同去太庙,还是被他的父亲阻止了。
‘哪里来得及?’当时文及甫这般听父亲说,‘等韩冈反应过来之后,直接就能派兵来,让吾等不得近太庙一步。’
所以必须快,快得让韩冈来不及反应。否则以韩冈的奸狡,肯定会把这个破绽堵上。
哭庙这是第一步,接下来,还有第二、第三步。
既然韩冈不要脸皮,文家又怎能不予回报?
一切的关键都还是名声。
就像过去在朝堂上攻击政敌,都是从名声开始。
怎么才能将韩冈的名声破坏掉?
那可是万家生佛,长生牌位遍及天南地北,王莽只在士人中名声好,韩冈可是连百姓中都有个好名声。
洛阳也有联赛,也有报纸,一切都是跟东京学。洛阳的联赛规模不大,元老却很多,文家也没能直接控制其中任何一家。
不过要通过他的影响力去在洛阳攻击韩冈,却不是什么难事。文彦博这一回被人泼了脏水,洛阳的老人们岂能不会兔死狐悲?对韩冈也会同仇敌忾起来。
可是在京师中,文彦博却都是无能为力。
文彦博是什么人?二十年没出山的宰相。做官的也许知道,也许不知道,但除了洛阳和几个他任职过的州县外,多半不知道有文彦博这个人。
幸好韩冈最近行动昏聩,把宗室都丢到了一边。
为什么韩冈只在蹴鞠快报上刊发了社论?为什么他没有在另一家快报上刊载文章?
理由一目了然。《蹴鞠快报》背后的各方势力,是以他韩玉昆马首是瞻,而《赛马快报》背后却是宗室。
韩冈逼退了天子之后,就抛弃了配合他的宗室。就像张废纸,用过后就被韩冈给丢了。
这就是机会了。
只要大议会召开,这天下将不复赵氏所有。
即使是赵世将这逆贼,当也不会愿意天水赵氏变成一个普通的望族。不,是被监视看管的望族。
文彦博相信他们会有所取舍。
文及甫也这么确信。
“今之事势,义无旋踵。”文及甫低声念道,神色愈发坚定。
亲信随从没有听清,问道:,“六郎,何事?”
“没什么。”
文及甫摇头。
在韩冈的社论之后,如今他的父亲已经是骑虎难下,必须要与韩冈一决高下。
即使文彦博也不认为韩冈有篡位之心。只要韩冈不敢恣意妄为,行篡逆之事,文家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。
既然韩冈束手束脚,只能在报纸上发文章,文家无后顾之忧,成则一步登天,败则也不过退居洛阳,又怎么不敢行险一搏?
韩冈要为他的愚蠢和幼稚付出代价。
文及甫咬牙,‘一定!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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